学唱皮黄,教玩手机
我与苏玉虎先生是在一次京剧雅集上认识的,牵线搭桥的是上海京剧院的一位老前辈。玉虎先生得知我住在他家附近,就叫我随时随地可去他家聚聚唱唱。玉虎先生是大画家李可染的三公子,自幼跟随外公苏少卿学戏,唱得一口字正腔圆的皮黄。老先生戏唱得好,还会拉琴,一肚子儒雅可人的京剧、文坛典故,每次在一起闲聊,只觉书香扑面春风缭绕。
我与玉虎先生年龄相差二十多岁,以他的学识、经历,完全当得起我的老师,但他雅辞再三,让我不必执弟子礼。于是,我称他“老师”,他叫我“先生”,老夫人则叫我“小崔”。疫情之前,我基本每周去他家一次,这样混乱的称呼,让许多新结识的朋友大呼听不懂。
苏老师不要我执弟子礼,平等待我,那是谦虚涵养,但我一直是称呼他老师,心里也是把他当老师对待的。玉虎先生在指导我学戏过程中,对如何运腔用气非常认真,从来不马虎。记得在教《秦琼卖马》时,光是“店主东,牵马……”这一句念白,发花辙、上口字、语调、语气,就讲了好多遍,要我反复揣摩反复吟诵。后来在票房再唱《卖马》,许多朋友都觉得我用韵发声讲究了许多,其实这都是玉虎先生悉心教授的结果。京剧院的老前辈听了我们上课的录音,说戏校老师上课的效果也不过如此了。
玉虎先生八十多了,很少出门。唱戏固然是我们相聚的重点,聊天叙闲也是每次聚会的开心时刻。他总是在收集京胡、谱架的时候,会轻轻地问一句:“小崔,最近有啥新闻?”如果有不熟悉的旁人在场,他一定会称我崔先生,弄得我非常尴尬。然后他宁可花时间向旁人解释,为什么称我为“先生”的缘由。我知道玉虎先生敬重的是我的职业,而并非我的学识达到了“先生”这样的高度。所以我是坚决反对他这样称呼的,可他我行我素,下次还是这样叫。我们在一起聊的话题,国内国际无所不包。听到重要的时事热点,他总是会认真地询问,探讨好几个为什么。对社会上有些不可思议的现象,他则会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非常童心。
玉虎先生是个沉浸在京剧、绘画、书法等艺术作品中的高级爱好者。京剧从小启蒙,外公苏少卿有“京剧三大教师爷”的雅号,他七八岁就在电台演唱《桑园寄子》《三娘教子》等经典剧目了,不是科班胜似科班;绘画得自父亲的遗传,虽不会画,但欣赏的艺术天分极高,不少画家和他都是好朋友,喜欢听取他的观后感;他一直喜欢篆体书法,最喜小篆大家吴昌硕的作品,浸润几十年颇有心得。这两年因受疫情影响,握笔手抖,已经惜羽封笔了。过去每逢元旦春节,求字求春联的朋友络绎不绝,来不及写。现在要找他的字,只能上孔夫子旧书网去淘了。他知道我在学习绘画,共同的话题更多了,会经常和我一起探讨绘画时遇到的问题,并把自己珍藏的画集拿出来共同欣赏。
玉虎先生也是有弱点的。比如手机,他只会打电话,对各项功能使用就是一张典型的“白纸”,无论怎么教都学不会。有时碰到一条诈骗短信或者虚假广告删除不了,他就会紧张地打电话给我,要我快点去帮他处理。当我几分钟后赶到时,他已经等候在大门口了,开心地大声招呼师娘:“快点来快点来,解决问题的老师来了!”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会感觉到自己对老师的一点点作用。有次在我的指导下,他在手机百度上点点戳戳,竟然搜出了苏少卿1930年的京剧唱段《战蒲关》。听到外公熟悉的声音,玉虎先生开心地笑了。看着他欢喜的模样,我的心里也暗暗滋生出几分欢喜……(崔以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