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女孩,都有红发自由
近日目睹的最大的魔幻,是深浅不同发色的两个女人,被搬上截然不同的热搜。
一边是活跃在各种谈话、论坛中的上野千鹤子。这些年她的作品被陆续译成中文出版,成为不少女性的困顿启蒙。
几次谈话中,观众爱上她的精妙与犀利,连同那头宝石般鲜亮的红色短发一起。在观众眼中,红发就是她的愤怒、她的果敢、她的脆利、她的鲜活。
相形之下,是另一边染了粉头发的女孩郑灵华。她的朋友最近发出讣告,在经历了大半年的网暴与校园暴力之后,郑同学选择了离开。
唏嘘的是,这场大型抑郁风暴,同样始于一顶颜色艳丽的头发。
去年夏天,郑灵华在网上发布了一组到医院看望爷爷的照片。照片里,她为拍摄毕业照,染了自己喜欢的粉色头,穿着一条稀松平常的碎花裙,把还没拆封的录取通知书,递给病榻上的爷爷看。爷爷一直是她考研的动力。
单亲家庭长大的郑灵华,说在“小老头”这儿获得过无数的爱:中考参加美术集训班,爸爸不同意,爷爷就偷偷给她塞报名费;后来学音乐需要买钢琴,对家里来说价格不菲,但爷爷二话没说,用退休金帮她买了一架。
原本郑同学发照片,只是为了记录下来方便纪念。结果网上舆论发酵再发酵,一夜之间,她成了营销号捣鼓诈骗的卖课工具;还有看不惯她时髦粉头的人借着照片造谣:“爷孙恋”“陪酒女”“夜店舞女”“外围女”,众多毫无依据的偏见,漫无止境地冒了出来。
这些人凭着一套荒谬且无厘头的标准,界定了女孩的全部——拥有如此抢眼发色的人,想必正经不到哪里去。
《开端》
姑娘估计也没想到,自己喜欢的伶俐、可爱的颜色,居然能招致如此大的恶意。网上因为粉色头发骂急了眼,但归根结底,并没有人真正在意他们骂的是谁,承受骂名的人又拥有怎样具体的生活、具体的情绪。
大多数冲在网暴前列的人,不过是乐于实施平庸之恶。他们以自己的情绪为坐标,向周遭辐射一切幽暗的不悦。
网络上对郑灵华最强烈的指责之一,是师范生染发会教坏孩子。
不禁想到周轶君对话芬兰师范学生的一期节目。
芬兰的教育,一直是世界公认的好。那儿的老师,会把孩子带到森林里教课,让他们撒了欢奔跑,自由识别树木的颜色、气味,从大自然中学习数学和语言创作。
他们那儿的教育里边,没有被焊死的“正确”。学生不用争当第一,老师也无须僵持在不可动摇的姿态里。
周轶君跟师范学生碰面时,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女孩们五彩斑斓的头发——烈焰的红色、活泼的粉色、哥特式的绿色。她们相互围坐在宽敞的教室里,明亮的灯光下没有谁被指认为不守师德的异类。
反倒是周老师感到奇特,问她们学校对着装打扮有无规范指引。其中一个染了灰粉色头发的女孩回答:“在这里每个人可以穿他们想穿的,通过衣服展现他们喜欢什么、是什么样的人。”
当地的入学考试其实有颇为严格的门槛,像染了粉色头发的女孩,先后考了两次试才被正式录取。但学校对学生的考察,除了专业能力以外,爱心和责任感是最重要两点。
从不会由头发、着装对学生进行挑拣、纠正。在他们看来,发色或许没有理由成为对一个人品格、实力的偏见。
那期节目看完,深深被这个国度的友好折服。光拿发色来讲,他们就着实挪动了一大步。毕竟早些时候的西方世界,对头发并非毫无偏见。
最为人熟知的,莫过于金发女郎的例子。金发是几十年前西方的美人模板。有个染发剂牌子的广告语,至今依然余音绕梁:“如果我只有一种活法,那么就请让我像金发女郎一样生活。”
金色无疑是最闪闪惹人爱的发色。但那会儿的影视剧,也喜欢将金发碧眼塑造成“漂亮却愚蠢”的躯壳——她们虽然性感漂亮、幽默风趣,但请别忘记,金发美人是虚荣的、愚笨的。
美剧《胜利之歌》里的蠢蛋金发小姐。
红发是天生罕见的人群。最爱红发美人的,大概要属艺术家。文艺复兴时期,红发是圣洁的化身。她们可以是至美的维纳斯女神,也可以是宽厚慈悲的圣母。
《维纳斯的诞生》局部
然而,还没等正儿八经的科学出现,红发就变成了邪门的人形绞架。人们把红色的海藻发,当作蛊惑、不祥的征兆。好些红发妇女因此在十六、十七世纪的欧洲猎巫运动中被处死。自此,红发开始成为吸血鬼、恶魔、女巫的印记。
叛逆超模Sibyl Buck曾经在经纪人的极力反对下染了一头红发。
头发不只是头发。在那个时代,任意一种表征,都可以成为有毒的工具,附着在权力之上。只要拥有话语权,你就可以操纵其中的利害,让好的随时成为败坏的。
放到今天,似乎依旧如此,甚至于工具都变得多样了。今天是女孩的粉色头发,明天就是指头大小的文身。因为一件轻薄透凉的夏日背心,便能居高临下羞辱女性这种事,在我们这也真没少发生过。
《摩天大楼》
东亚人儿没那么斑斓的发色,自然也没那么多原生的偏见。可正因如此,茁壮、天然的黑发,成了最易于掌管的容貌指标。
打小就刻进校纪校规的——头发的长短、颜色、发型。
板寸精神小伙和马尾辫女孩,几乎构筑了我那时代所有“好学校”的精神风貌。但我要到好久之后才能意识到,头发是属于个人的意志。
《他乡的童年》里,见到有个芬兰小学生把眉染成了鲜红色。先是惊叹,后来止不住觉得,能够任凭个性自由生长的宽宏,可真好啊。哪怕是丁点大的小孩,也拥有展现精神魅力的权利。
可这对于拥有好学生模板、以成绩为王的中国式教育来说,是绝无可能被鼓舞的。一不小心,就会捣碎长久以来,固定且保守的秩序。
这也在无形之中,塑造了人们对好与坏最稚嫩的想象——规范的便是好的、乖巧的,跳脱的则是坏的、叛逆的。
自小实力、气质、面容,样样出众的黄多多,在妈妈的微博里,头发从紫到黄,又从黄变成蓝。
妈妈微博里染了紫色头发的多多。
她7岁能写英语剧本,8岁开始翻译英文小说,10岁为好莱坞动画配音。琴棋书画样样行。可还是因为一桩染发事件,被瞬间骂上热搜。
奇妙的是,多多妈自己对孩子染发并无任何意见,还带头夸赞她的新发色。可就是有部分网友特别想管上两句。他们认为,黑发是乖巧、温顺的存在,而对孩子尤其女孩来说,染发是败坏风俗、不够驯服的体现。
王菲家的两个孩子,也总被当作不走寻常路的典范。她们之中,一个退过学,剃过寸头,喜欢穿中性的衣服,发色变化无常;另一个,早早当起了美妆博主,对着镜头录化妆教程时,十分认真、可爱地自称“李老师”。
媒体喜欢拿她新染的发色,新po出的时髦打扮去盘问李爸爸,仿佛得到“叛逆期”的答案后,就能够理直气壮地将脱离公序良俗、乖巧想象的暗箭,恶狠狠地戳在箭靶上。
我始终没法明白,凭着自个儿高兴而染头、梳妆、打扮,何以生长为如此恶毒的羞辱工具?仿佛一个人仅仅透过发色、妆容,就能断定另一个人的本质。且不说定义过于单薄,也很容易陷到刻板意义的圈套中去。
上野千鹤子那顶迷人的红色头发,也没能躲过这种浅表的解读。有媒体问过她,以红发示人,是不是因为红色代表愤怒。
上野笑笑否认,说这只是随机选中的颜色,想把不断涌现出来的白头发盖住。
但她既不想要太西边的金色,也不想用装嫩的黑色,在显眼的颜色里头挑来挑去,最后看上了红色。但“其实染成紫色或绿色,好像也不错”。
说到底,头发只是一种自由意志,只要愿意,可以随着心情和喜好,变换成任意一种漂亮的色彩。
粉头、红头、彩虹头,不需要赋予过多意义,也不必将无谓的意义,看得过于重。
还是希望,不管是拥抱自己生来的发色,还是选择更适合个性的颜色,大家都可以堂堂正正地硬气起来。
让头发还原成它最本真的样子。
内容编辑: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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