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院,我童年的回忆
南院,我童年的回忆!
宋辉
时针在慢慢的移动着的,移动的如此之慢,使你几乎不感觉到它的移动。人的年纪也是这样的,一年又一年,总有一天你会蓦然一惊,怎么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小时候的事好像就在眼前,我怎么就老了。
只是因为童年的记忆非常遥远又非常清晰,从头拾起令我有一种别梦依稀的感觉。
那时候我家住山大南院九号楼,前面隔条小路就是十号楼,家里的小院子栅栏门口有两棵老槐树,长的歪歪扭扭的不出挑,靠着门口还站着一棵月季花,四月里开出粉色的和白色的花。
记得我也就是七八岁的年纪,闹过好几次睡觉的笑话,我白天跟马明子、静兰、还有凤琴一起疯玩,中午睡觉自己把门插上,一觉睡到大天黑,爸妈下班回来敲门、砸门、根本听不见。
我爸爸只好拿根竹竿从门上面的气窗踩着凳子把我戳醒,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的情景,懵懵的坐起来,脑子一片空白,揉揉眼睛莫名其妙的看着门口围了一圈人。
大家都以为我家出了啥意外,看着我这一脸的懵懂,都背过身子互相递眼神偷笑,这孩子可真真是能睡死!
这事我闹过好几回。
我喜欢到马明子家玩,她家有一个烤馒头的神器,是一个白铁皮圈成的跟炉子一样的桶圈,上面罩着一个网子,馒头放上去,一会烤的焦黄酥脆,烤好馒头,阿姨喜欢再沏壶茶,闻着茉莉花的香气,馒头片上再加几个五香豆。
啧啧,神仙一般的日子。
马家大女儿跟我是同龄人,马阿姨瘦瘦的,说话嘴有点不饶人,我有点怕她,阿姨头发半长不短的拢在脑后,用几个那个年代的黑夹子使劲的把头发往后面利利索索的夹住。
马阿姨喜欢抽烟,在家里坐在床头上,沉默着,手指头夹住香烟,低头猛吸一口,吐出烟雾,才开始跟我用嘶哑的声音说第一句话。
记得那时候闹臭虫,马明子跟家里人一起把床板抬到十号楼头上,我跟她一起拿起水壶就往床板的木头缝里浇开水,也奇怪了,咬的她身上一个个的大包,可是那么的浇开水,来来回回好几遍,咋一个臭虫也没看见呢?
阿姨还有一个绝招,家里孩子们衣服的袖口、领口脏的不可救药了,她先用家里攒下来的小肥皂泡水,衣服放到盆里加上肥皂水泡,就这样泡完了洗,洗完了泡,几个回合,那衣服就彻底的干净了,阿姨可真有耐性。
我爸爸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便是用他那个看不见啥颜色的小铝壶烧水沏茶。
但是他对茶叶毫不讲究,青茶、绿茶、花茶、红茶、沱茶、乌龙茶,但有便喝。
茶叶多是别人送的,自己买的话,就是茉莉花茶,喝完了一筒,再开一筒,喝完了碧螺春,第二天就可以喝红茶。但是不论什么茶,总得是好一点的。太次的茶叶,他也是不待见,直接煮茶叶蛋。
我爸爸人大的同学从上海过来看他,他拿出来平时不舍得喝的狮峰龙井雨前新芽,每蕾皆一旗一枪,还用了新茶壶,茶叶在茶杯里皆直立不倒,载浮载沉,茶色颇淡,闻起来悠悠的淡淡的香,但入口却极其的香浓,直透肺腑,我再也没见过这么好的茶叶。
老爷子还有一个爱好照相,家里一个老式照相机,照相时前面伸出一个折叠的暗箱头上连着镜头,相片照完了要自己冲洗,暗房里拿着一个小镊子夹住照片,水淋淋的举起来对着红灯泡照一照,再放到药水里。
小时候家里有过两样电器,先有一个收音机,木头的外壳,当然是那个时代的,看起来又大又笨,长方状的,右边有一个大大的旋钮,收音机上面蒙着一块漂亮的布,大钮是是调节音量的,小钮是换频道的。
那是七月的大热天,我不出门,躲在家里收听短波敌台,滋滋啦啦的干扰声很大,听见几句后又是一阵干扰声,就是这样的时断时续特别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至于听的啥,早忘了,可就是上瘾,直接把个收音机后面的小变压器烧的发烫流黄鼻涕。
我家里第一台电视机是爸爸自己买零件组装的,我爸爸是教文科的,用我妈的话就是不务正业,喜欢胡捣鼓无线电,家里有一点钱都叫你爸败光了。
我记得爸爸骑着个24小轮子自行车,先是到处的买零件,还托人到电视机厂买了一个残品显像管,我们家邻居佳佳家是无线电设备厂的,那调试的任务就麻烦人家帮忙,电视是黑白的,为了好看,在显示器的上面还敷上的一层蓝天白云的玻璃纸。
信号极其不稳定,再加上我家是个残品显示器,一开电视中间就有一道黑杠杠,信号不稳定老是要转动天线的角度,急眼了免不了要轻轻的拍几下,我记得那个时候电影不多,老是看话剧,那也看的津津有味。
我家唯一值钱的金戒指,是爷爷留下的,爸爸把它用一个白纸包好,放到桌子上毛主席半身像的肚子里,我手贱,无意中拿起毛主席石膏像翻过来看,就只见一个废纸团,也没伸开来看,随手就扔到了簸萁里。
这一边,爸爸就找翻了天,那时候九号楼家家都有一个大壁橱,我爸爸也记不得戒指放到哪儿了,壁橱的红砖缝都拿火钩子掏了一个遍,还是没找到,我这里可是大气不敢喘,我扔的呀!
这天外面下着雨,是细密的。是一个一个的,很分明的雨点。从高高的天空上掉下来,落在楼前门洞的地面上,就碎裂开了,成了铜钱大小的一块。地面上湿一片,完全被雨点铺满,这个时候奶奶是不允许出去玩的。
我独自来到二楼,二楼到一楼有一个水泥的楼梯扶手,孩子们下楼直接大腿一迈上去出溜一下就到了一楼,我看着眼馋,也学着来一个骑马下滑。
出溜"咚"的一声,后脑勺子直接撞到了对面墙上,脑袋嗡嗡的,坐到地上半天缓不过神来。
还不敢哭,更不敢吱声喊疼,一楼就是我家,要是奶奶知道了,又免不了一顿臭卷。(臭骂)
爸爸床底下有一个大樟木箱子,那是妈妈物理系的同事,福建叔叔回老家给带回来的,到现在还在家里放着,算是个传家宝了,我家的毛衣、呢子大衣,都放在里面,打开箱子有一股淡淡的香樟味道,小时候还钻到里面玩,叫大人狠狠的打了一顿,妈妈怕家里没人,我自己进去出不来了。
家里头有一个红木的大盒子,木头盒子的两面都有海绵贴在上面,密密麻麻的别着大小不一的毛主席像章,我最喜欢大的,可是爸爸不允许我动,再就是那种软的,面上敷了一层塑料膜,印着毛主席挥手的图片,我有时候偷偷的拿出来戴戴,再放回去。
这次写文章我一心找出来拍几张照片,可是打开地下室,一个爸爸生前打的大衣柜堵在我面前。柜子上还放着他那个永不离手的破八角帽,破盘子破碗,垛在橱子上面,这个爸爸通通叫它们古董。
两个爸爸自己做的破沙发,露着生锈的弹簧,一个剩下半截带着喜子的大镜子,是我爸妈结婚时用的,几幅旧时的俄罗斯油画,也是爸妈结婚时用的,还有两个景泰蓝小凳子,多年前学校里发的几个破凳子都挤在了一起。
最里面还有一个柳条包和两个樟木箱子。
我觉得这个工程太大了,还是不找了吧。
记忆最深的是解三小的脚踏风琴,那时候上音乐课好有意思,哪个教室上课,男同学就到老师的办公室去抬琴。
我最喜欢教音乐的董老师,个子不高,两条长长的粗辫子,标准女高音,她对我们好细心。
我们教语文的王老师,说话声音不大,梳两个短短的辫子,细细的腰身,走起路来腰板挺得直直的。
还有教语文的马老师,大眼睛,高嗓门,短头发,家住在七中,那时候她孩子不大,天天推一个竹子编的长方形儿童车来上班。
韩老师,书法一流,班上的学生个个抱着韩老师写的字帖练字,能在韩老师班上学习真是幸运。
教代数的焦老师,课讲的生动易懂,字正腔圆的济南话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体育崔老师,大家都喜欢给他起外号,不但体育教的好,还写的一手好字,我看过他素描画的虎,老虎根根胡须都画的那么的生动。
教过我英语的魏老师,以后成了解三小的校长,我英语学的不好,但那时候学的却记得很清楚,虽然发音怪怪的。
我到现在还记得咋写,记得英语第一课是学的毛主席万岁!后来听人家说外国人看不懂是个啥意思。
还有图画老师小军的妈妈李老师,我们菜店最初的广告画就是李老师画的,漂亮的水粉画,西红柿、黄瓜、茄子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一进菜店的门,水泥台子上面,一抬头就是这幅画,李老师音乐教的也很好,弹的一手好钢琴。
小军现在英国,继承妈妈的好基因,油画水平十分了得。
小军油画
看看我们那时候的小学课本,你还记得吗?
为了听歌我还丢了心爱的自行车,我跟捷音是好朋友,捷音的哥哥喜欢吹笛子,我家跟他家楼对楼,一个九号楼,一个十号楼,他吹得那叫啥曲子真的记不住了,印象最深的就是他每次都吹到一个地方卡壳,每次都一样,这就形成了我的条件反射,他快吹到那个地方了,我就紧张,替他憋住一口气,觉得这次肯定又要短气、卡壳,果然没让我白担心。
捷音大我一岁,小鼻子小眼,白白的皮肤,饱满丰润得像一颗牛奶葡萄,一弹就破的样子?舞跳得好,玲珑矫健得像一只燕子,穿着那时候省监狱生产的最最时髦的练功鞋,舞动得是那么轻灵。
那时候刚开始时兴听李谷一的歌,她家里有一个收音机可以放立体声,我们一直听到很晚,隐隐约约的我听到自行车响了一声,结果下楼一看,自行车不见了。
那个年代,丢个自行车是大事,报案后,派出所来了两趟询问的好详细,可是我也说不出啥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童年的玩伴捷音不到三十就去世了,想起来也是真的好心疼。
有一个卖鱼的中年妇女,满南院没有不知道她的,瘦肖肖的脸,尖尖的下巴,永远都带一顶大草帽,头发上、脸上、裤腿脚上斑斑点点的残留着几片鱼鳞,从南院小门进来,自行车上带着一个铁稍叮咚作响,来到九号楼头上,先拿草帽扇几下带着腥味的热气,随后喊出第一嗓。
谁要活鲫鱼……!谁要鳝鱼……!谁要蛤喇油子……!
卖鱼的中年女人歌喉嘹亮,济南腔贼标准,一听就是老东门的,"谁"字拖得极长,下一个"要"字拔高,末了“活鲫鱼”三个字清脆迸跳,然后突然噎住。
卖豆腐的就一声不出,只敲梆子。到了五号楼头上,找个阴凉地敲起来没完没了。
过完年当南院小马路上的鞭炮屑、糖纸和瓜子壳被最后打扫一空时,我就开始站在二楼走廊的窗户往下看,望着小门匆匆而过的行人,看见了许多肩膀和头顶,看见他们头顶上那些旋。我满怀期待的寻找,卖拉糖的"爷们"咋还不来?
卖拉糖大爷,脸老长老长的,又卖冰糕又卖拉糖,我们都叫他"爷们",他对谁都是好脾气,有没钱的孩子,他也把糖赊给他们。
拉糖都放在一个看不见是啥颜色的布里包着,上面是一层白霜,初拿起来是硬的,放到手里一会就软了,小手来回的拉扯,越拉越白越好吃。
有一次旁边一个卖冰糕的"小么子"嫌爷们跟自己挨得太近影响生意,骂起"爷们"那叫一个狠:"不要脸的老东西,你家是大地主,你家* *叫政府枪毙了…………"
我看"爷们"一句话也没还,颤抖着双手,脸色苍白的,低头推着车子走了,他背影是那样的单薄凄惨。
那么好的人,为何要经受这般的屈辱,他这般艰难的养活全家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谜一样的"爷们!"
卖辣椒芝麻酱的自行车边上一个铁桶,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铁勺子,五毛钱一勺。
那叫喊声极具韵味,像京东大鼓:"辣椒……芝麻酱!又香……又辣!"
辣椒喊出必须拐一个弯,芝麻酱紧随其后,又香要拉长音,又辣,嘎然而止!
还有送牛奶的娘三儿,都是省建的,天刚蒙蒙亮,拉着地排车从小门进来,一个个箱子里都是玻璃瓶的牛奶,揭开了上面一层厚厚的奶油,那娘仨背一个巨大的军绿帆布包,牛奶瓶子放里面,叮叮咚咚的挨家挨户的送。
那时候,南院的孩子跟省建的孩子不停的打群架,最过分的是没有理由的胡闹!
一进小门就是12、13、14号楼,楼顶漏雨,建筑公司来修房顶,在九号楼头上盘了一个锅台熬沥青浇注楼顶的裂缝,咱们院的几个半头青小子,天天拆人家锅台,砸人家锅,害的建筑公司的大爷晚上不睡觉,大冷天的站到锅台前面,守着锅台打瞌睡,这个也是太过分了!
你要问老师们打孩子吗?呵呵,打不死才怪,但是他们大了个个成才,邓哥哥,美国著名物理学家,岩哥哥美国著名大学终身教授,还有在美国做出成绩的成弟弟,被邀请到人民大会堂开大会,国内工科教授叶大哥,到现在还是天天做实验,他简直就是个百科全书!
南院的清晨,一群群鸟儿从小树林飞起,在不高的空中俯看南院那密如罗网的楼房,会是怎样的景象?
站在楼顶的红瓦上,静静的飞不惊动下面的人类,看一条条小路的延伸、连接、枝枝叉叉地漫展到小门,以及曲曲弯弯地隐没在解三小后墙的小洞里。
此时,我仿佛回到了从前。
大家都熟悉的丁老爷子,又开始吹哨子了!
嘟嘟嘟…………都起来打扫卫生了!!
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