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五

 
【震痛】

如果不是512四川汶川大地震的发生，何婷婷还下不了决心和沈东阳把关系再次理清楚，因为平时沈东阳太忙了，忙到根本顾不上她的情绪，几乎何婷婷每次想找他谈谈的时候，沈东阳不是在见客户，就是在去往见客户的路上。

地震那天，沈东阳也是在外面的，他和宫鹤约好了去看“水语城”十一加一小高层的现场情况。那天的上海很热，仿佛提前进入到了盛夏，沈东阳陪着宫鹤在工地四周转悠着，听宫鹤在讲解未来这个地块的规划建设。阳光下，光着膀子的农民工努力的劳作着，他们背着重重的建筑用料，往来穿梭在裸露着钢筋的坯楼中间，天气热得这些平时喜欢边干活边聊的穷苦人们都没了话，每个人都在琢磨着把现在手头的工作快点儿做完，太阳也快点儿落山，这样就可以找个小馆子喝上一瓶冰镇啤酒，再要个肉菜。宫鹤看到他们的样子有些感慨，他对沈东阳说，再美丽的别墅也都是这些粗鄙的农民工建筑起来的，再美丽的别墅里面也都曾经有过他们的屎和尿，说完这话，宫鹤就笑，但沈东阳没笑，他想起了自己当年那种敢为世间鸣不平的勇气，现在已经不知道被遗落在了岁月哪方？

沈东阳和宫鹤看完了工地后，就一起吃了一顿中饭，吃过饭后，宫鹤回了筑邦集团总部，去跟赵汉英汇报目前的工作进度，而沈东阳直接打了辆车赶回洪泰上海公司。

到了公司楼下的时候，他发现包括自己公司在内所有的人都站到了大厦外面，车停下后，沈东阳就看到了肖靓，他问肖靓出了什么事儿，肖靓跟他说地震了，沈东阳吓了一跳，因为他在出租车上并没有感觉到地震，怎么公司这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其实往往地震的时候，越在高层反应越明显，沈东阳所乘坐的出租车一直都在地面上跑，行进中根本没有任何感觉。

刚刚地震完，何婷婷就接到了一个关心倍至的电话，电话是乐志恒打来的，乐志恒说他们集团这边感觉到地震了，大家都在往楼下跑，他想知道何婷婷那边怎么样了。何婷婷在电话这边一直在喘息，因为在乐志恒打电话之前，何婷婷就叫着公司的所有人都往楼下跑了，她本人把高跟鞋都脱了，直到跑到了楼下，就接到了乐志恒的电话。

当天晚上，何婷婷坐在电视机前，一边看着电视上那些感人的救灾画面一边在流泪，她觉得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当灾难来临之时，好多人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就已经被倒塌下来的房屋砸中，失去了最为宝贵而且只有一次的生命。何婷婷开始思考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生命中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什么又是最想要的。那晚何婷婷在自己的记忆中漫游了好大一圈，整理了自己近三十年来整个的生命过程，她为自己庆幸，因为自己毕竟还有机会整理，而在灾难中死去的人们，连整理生命的时间都没有，想到这里，何婷婷再一次流下了眼泪。

何婷婷之前觉得乐志恒很讨厌，粘起来的时候特别烦人，她也曾经听到过沈东阳讲的一些乐志恒的事情，这个人平时也就爱拈花惹草的，可是地震来临的时候，乐志恒居然第一个想到了何婷婷，并且拨通了她的电话，安慰她，关心她，一个女人，追求的不就是这些吗？在那个时候，何婷婷很怕，最怕的时候，沈东阳又在哪里呢？沈东阳回来后，忙着处理公司人们的情绪稳定，却忘了告诉她别怕，难道这个男人的心里真的没有她吗？既然没有她，那这个男人又有什么用呢？

何婷婷下定了决心，她要给乐志恒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可是她和沈东阳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何婷婷决定她必须跟沈东阳说清楚，哪怕以后只是不远不近的同事关系，也不能再这样无休止一般的痛苦纠结下去了。

电话接通后，沈东阳还在半醉半醒半真半梦中，沈东阳就听到何婷婷在那边没完没了的在说自己的心路历程，说她觉得生命太短暂，觉得自己必须要去争取她真正想要的东西，沈东阳觉得何婷婷就是想得太多了。何婷婷说只是要跟你说一声，以后我们再不可能有什么暧昧关系了，因为我决定和乐志恒交往了。

何婷婷一提到乐志恒，沈东阳一下就清醒了，他觉得何婷婷疯了，居然要和那个家伙交往，沈东阳跟何婷婷说，除去乐志恒，你何婷婷跟谁好都没有关系，但真的就是不能和乐志恒好，因为这孙子太不靠谱。

“你靠谱吗？”何婷婷幽幽的问沈东阳。

电话那端，是沈东阳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根本不知道这会儿还应该再跟何婷婷说什么，沈东阳觉得自己喜欢何婷婷，也喜欢跟何婷婷在一起的感觉，但是他清楚自己真的不够爱何婷婷，那个“爱”字对于现在的沈东阳来说是多么的奢侈。如果何婷婷觉得她能在乐志恒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幸福，他沈东阳又有什么理由来驳斥呢？没有，一点儿理由都没有。

第二天，沈东阳再见到何婷婷的时候，他明显的感觉到何婷婷变了，包括何婷婷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变得更加自信也更加坦然了。人的气质要说改变起来是非常具有戏剧性的，也许前几天还在缠绵的恋人，在经历过一些后，就会变得漠然，何婷婷是聪明的，她并没有和沈东阳变得漠然，因为他们在对待感情上都已经相对成熟了，既然有了取舍，又何不坦然面对呢？

何婷婷把乐志恒每天必送的花精心的插进了新买的花瓶，她还给乐志恒打了个电话，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给乐志恒打电话，何婷婷告诉乐志恒，自己并不喜欢香水百合，如果继续送花的话，那就一定要送郁金香。

沈东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了起来，他一边在想着何婷婷貌似突如其来的转变，一边在浏览电脑上关于四川地震灾区的网页。一个钟头后，他给行政顾盼发了一份文件，文件上发动了一个号召，号召洪泰上海公司员工对灾区红十字会进行捐赠，他自己带头捐赠了三千块。

沈东阳后来知道，蒋峰在北京也发起了一场捐赠活动，在鼓励员工私人捐赠的同时，还在公司的名义向灾区当地红十字会捐款十万。

如果不是在这个操蛋的行业，蒋峰和沈东阳，也都应该会是善良的人吧。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是作为生命乙方，要面临现实人生中不断的提案，蒋峰和沈东阳，也许会活得更加自然。

【抚今追昔】

一年之前的这个季节这个时候，一班从北京飞往上海的飞机把沈东阳扔到了现在的环境中，沈东阳的心也跟着飞机一起降落到了这个城市，一年之后的虹桥机场，沈东阳的心又在哪里呢？这一年的时光过得太多了，貌似还没察觉什么，可一切都已经改变了，沈东阳的世界一切都已经变了，他不再单纯，不再思索，不再爱，北京变了吗？北京还是那个北京吗？

北京的气候要比上海的气候凉快多了，走出首都机场航站楼，沈东阳就嗅到了空气中那种陌生而又熟悉的味道，在这座城市里，沈东阳曾经通宵达旦的奋斗，也曾经枕戈待旦的拼搏，这里是沈东阳的第二个故乡，沈东阳熟悉北京绝大多数的街道，知道簋街哪间店子里麻小最好吃，知道后海哪个酒吧假酒最多，无数次的醉去醒来，都是青春岁月，可如今只在上海呆了一年，沈东阳就觉得自己沧桑了，老了。

出租车快到三元桥的时候，沈东阳拨通了蒋峰的电话，他跟蒋峰说他已经进了北京，马上到三元桥，问蒋峰他是直接去公司办活动的糖果夜总会。蒋峰说你先回公司吧，等一下我带你过去。沈东阳挂断电话后，看着未曾有些许陌生感的路，这条他经过了无数次的路，思绪万千。

到了汉威大厦楼下的时候，沈东阳刚刚钻下出租车，迎头就遇到了刚刚开会回来准备进公司的老熟人，当年与他们并称四大才子的邱义，邱义身高大约有一米九五的样子，从哪儿看都特别扎眼。邱义也看到了沈东阳，快走两步，过来就在沈东阳肩膀上捶了一拳，打得沈东阳往后退了一步。

“行啊东阳，你小子出去一年就混成封疆大吏了，现在总部都在说要向你学习呢，业务搞得好，项目拿得多。”邱义笑着跟沈东阳说。
“行个屁，累死了，你们丫天天在总部跟着老大吃香的喝辣的，我那儿想弄口食吃都得自己去外面拼，不然换你试试？”沈东阳也笑。
“我不去，那也不是啥好地方，也就你阴招儿多混得好，乐志恒杨震郑啸虎都栽在上海了，我可不想去凑那热闹。”邱义和沈东阳一起走进了大厦。
“你跟哪儿学的说话夹枪带棍的？我他妈容易吗我？”沈东阳大摇其头。
“行行行，知道你不容易了，杨震貌似更不容易，也不知道怎么被你们虐待了，回来后消沉了挺多。”邱义也摇头叹息。
“杨震不是吧？他在那边还是蛮活跃的，可能被蒋老大压的吧？”沈东阳笑。
“扯淡，据说杨震在股市上也赔了不少，现在整天神神叨叨的，跟谁都不太愿意交流，我估摸着丫从前攒下赚下的那些钱都打了水漂了。”邱义感慨说，杨震的钱确实来得都不太容易，所以他每一分都很珍惜，总是想省吃俭用的用钱生钱，以获取更大的利益，可是投资这种事情，永远像谈恋爱一样，不会常常幸福甜蜜，挫折和痛苦也是难免的。
“走吧，等呆会儿有空喝酒的时候我再劝劝他，都不容易。”沈东阳说。

沈东阳敲门走进蒋峰办公室的时候，就看到蒋峰办公桌的长沙发上坐着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和蒋峰差不多，四十四五岁的样子，头发很长，显得有些凌乱，眉宇之间有那么一种狂傲的意味，看到沈东阳进来，也不用正眼瞧他。经过蒋峰的介绍，沈东阳才知道，这个傲气十足的人，就是当年和蒋峰一起创办洪泰整合营销公司的另一个人，蒋峰之前的公司董事长韩斌。作为被洪泰公司这些后来的晚辈传得神乎其神的人物，沈东阳自然得多看几眼，他觉得韩斌这个人的气场太张扬了，不像蒋峰那么内敛，如果作为乙方，这是一个劣势。

蒋峰一点儿都没有背着韩斌的意思，就让沈东阳说起了上海现在的一些情况，沈东阳略带遮掩的简单把情况基本汇报了一遍，蒋峰说就先这样吧，先去庆祝，然后拉着韩斌和沈东阳一起，坐上了自己的那辆凯迪拉克。

糖果夜总会里，杨震他们已经先行到场布置了，看到沈东阳，杨震有些不舒服，他想躲，可是无处可躲，沈东阳也没有刻意的迎上去，两个人最初只是微微的和对方点了个头，没有太多虚伪的客套，就各自忙着和其它人打招呼了。

蒋峰拉着韩斌一起，当着洪泰总部所有员工和几大分公司领导的面，回顾了当年洪泰创办之初的经历，一辆破北京吉普，拉着两个失意倒霉的中年人，到处去碰壁，到处去跟开发商宣传自己的营销之道，每次被人赶出来，都没有勇气马上再去寻找下一次机会，而调整过后，为了生存，他们又必须得去面对那些脸扬得比天还高的甲方，直到有一次，某一个甲方被他们说服了，答应让这两个人试试他们的理论是否可以实践，结果，那两年北京房地产市场上最著名的策划营销二人组就产生了，他们所带来的新式营销旋风刮遍了京城地产圈子的每一个角落，有洪泰，有状态。

所有企业的开始，都需要有创世纪般的能力和勇气，还好当年蒋峰和韩斌仅有的就是这些了，他们的才华不仅仅改变了自己的生命和生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改变了中国房地产的某些局部走向，如果不是他们用销售萝卜一样的劲头和流量操作房地产，那现在房地产营销中经常提到的去化量和回款额也就没有这么频繁被提起的机会了。

蒋峰虽然说到后来，说起了韩斌从洪泰离开后，开了一家同样名震京城的二手房中介公司，可是沈东阳知道，据说韩斌所开的那家企业并不十分红火，只能说在勉力维持，而当年那些被韩斌挖走的精英们，也不知道散落在哪方了，正是因为他们的出走，才使得沈东阳这批人名声大振，横行房地产营销界。

蒋峰在回忆的过程中加诸好多美好的虚化，这些是必要的美化，因为毕竟除了这些多年老员工，知道底细的活化石之外，还有好多新加入到洪泰这个团队中来的新人们，他们都在心中充满着向往和渴望，希望有一天可以达到目前杨震邱义沈东阳的这种高度，可以被蒋峰赏识并且加以重用，可他们很难明白，这些人都走过了一条条怎么样的荆棘之路。

宴会开始后，有太多的人跑过来跟沈东阳敬酒，以前的老部下，现在的新同事，都想让这位据说玩转了北京和上海两地地产圈子的营销达人认识认识自己，如果有好机会也提拔提拔他们，沈东阳看到蒋峰用不阴不晴的眼神望向他，忙逐一推托着，生怕自己显得太高调，招人嫉恨也招蒋峰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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