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五

【人性之殇】

早上醒来的时候，沈东阳看着浴室里自己的眼睛有些恍惚了，这还是自己之前那双分明的眼睛吗？沈东阳的眼睛上面布满了混浊凌乱的暗色脉络，才仅仅半年的时光，沈东阳觉得自己就已经变得不像在北京那样的单纯努力了。不像在北京的时候，蒋峰一人独大，其它人做好专业就OK。到了上海后，沈东阳一直都存活在仿佛永远没有何止的斗争中。干掉了宋平又和杨震PK，现在杨震要呆不下了，接着还要面对更为厉害的郑啸虎，自己的手段越来越果断，心肠越来越狠，面容也越来越伪善，哪怕在和何婷婷的交往过程中也留着许多后手。从来都是环境在改变人，而人作为参与者，无法改变既定的环境。

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呢？杨震以为是性本恶的，杨震有他的一套理论，人在出生的时候就知道抢奶吃，一对双胞胎，经常会挥舞着小手赶开与他一起抢乳头的兄弟姐妹，稍稍长大了后，玩具是不能共享的，但却是可以抢的。零食也是不能共享的，但却是可以抢的。甚至于爱和关怀也是不能共享的，但也是可以抢的。所以杨震在考虑任何问题的时候，都先要考虑自己能捞到多大的好处，然后再做打算。

杨震一边皱着眉头看着股市，一边有一眼没一眼的瞧着杜鹏交上来的营销总结报告。股市是一片惨绿，可这营销报告上的曲线却也未见起色，这让他越好的恼火。杨震感觉杜鹏是远不如赵亮的，赵亮虽然看上去不太讨人喜欢，而且经常和他在步调上出现偏差，可是赵亮的工作能力还是很强的，在洪泰上海做了几年，表现都是可圈可点。杨震现在甚至都有一些懊恼起来了，自己身上一大摊子事儿，忙得要死，怎么就这么点儿工作，杜鹏都处理不好呢？

杨震要被蒋峰调回北京这个事情，当事人杨震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在他知道之前，几乎洪泰上海公司全都已经知道了，包括给他递报告的杜鹏。杨震在做人上是有些可悲的，他不相信别人，很难喜欢别人，当然也就换来了别人的不信人和不喜欢，人的交往往往会是公平的，特别是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上的沟通，想要得到尊重就必须得付出同等甚至更多的尊重。

蒋峰的一纸文件下来得很快，在下文件之前，蒋峰和杨震有过一次谈话，谈话的形式基本上都是蒋峰在说杨震在听，蒋峰把杨震说得很重要，北京方面的发展遇到了瓶颈，希望能够调杨震到北京去帮帮忙，职务不变，仍然是营销总监，不过是营销二部总监。杨震没怎么插上话，就由着蒋峰在电话里把这事儿给定了。挂上电话许久，杨震才反应过来，原来蒋峰是不想留他在上海。他败了，彻底的败了。

杨震在隔壁的办公室里发呆，沈东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什么感觉都没有，他只是知道蒋峰已经同意了郑啸虎的意见，要把杨震调回北京，虽然沈东阳也想干掉杨震，也想踢杨震出局，但是他的出发点和郑啸虎的出发点是不样的，这会儿的沈东阳，甚至找不到一点儿快意。

杨震走的那天，上海下雪了，是2007冬天里上海的每一场雪，这个冬天后来又下了好多场雪，可都没有杨震走的那一天让沈东阳记得真切。杨震过来和大家告别，在一楼杜鹏办公室的门口，杨震穿着一身皮装，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看到郑啸虎、沈东阳和何婷婷从楼下走过来，杨震迎了上去，可他没有和这三个人说什么，径直的走到了楼梯处，看着那面业绩评测表单墙，杨震的名字仍然高高在上，高得他够不着，与他不相上下的是沈东阳，但沈东阳仍然没有杨震的业绩更高。赵亮的名字已经铁成了杜鹏，业绩评测表的位置也有所下滑，已经位列经理级的第二了，第一名是肖靓。

杨震拍了拍那面墙，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转身看向郑啸虎和沈东阳。郑啸虎连忙迎上前去紧紧握住了杨震的手，杨震没有拒绝，也没有像郑啸虎一样刻意，他脸上挂着僵住了的，淡淡的笑意，这笑十分尴尬。沈东阳也走了过去，拍了拍杨震的肩膀，像一个最亲密的伙伴一样。

“记得没事儿常过来上海玩玩。”郑啸虎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睛里居然有一些点点的湿润。
“是啊，上海这片江山打下来你是头功。”沈东阳涩笑着说。
“呵，行了，我走了。”杨震拎着他始终在公司里放着的不多的物品转身走。
“我们送你下楼，其它人工作吧，杨总回北京是担当大任了的。”郑啸虎接过杨震的东西，转头对那些都在半起身探寻观望的员工们说。
“走吧。”沈东阳拍着杨震的肩膀，这让杨震非常不舒服。

他们走出写字楼的时候，雪已经下得很大了，路上很难有一辆空车，沈东阳没穿外套，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小跑着到马路上给杨震拦出租车，大雪纷飞，劈头盖脸的淋在沈东阳的身上，郑啸虎抽了抽鼻子，和何婷婷杨震站在大厦门口的玄关处。何婷婷看着沈东阳的样子，想要过去，可却始终没有踏出脚步，只微微抬了抬冻得有些僵冷的手。杨震对沈东阳这会儿的感觉还是没有什么改变，只是觉得他可能想自己走想得太急了吧，直到拦到了车的沈东阳又跑回来，拉着他的东西往车上搬，杨震才有所感慨，走过去拍了拍沈东阳的肩膀。

“谢了东阳。”这是杨震在宋平离开后第一次平和的和沈东阳说话。
“快走吧。”沈东阳说什么，把杨震推上了车。
“你冷不？”趁郑啸虎在关车门和杨震说话的功夫，何婷婷小声柔情的问沈东阳。
“还好。”沈东阳甩了甩头发上的雪，挥手送别了杨震。

杨震的走，让沈东阳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其实是沈东阳一直想要把杨震阴走的，可是最后利用手段暗地制造了这个结局的人却是郑啸虎。也许，杨震在后期所做的一切确实是不得人心，可郑啸虎作为杨震一直以来的上司和搭档，居然下了如此重的黑手，人性如此的可怕让沈东阳毛骨悚然。毕竟沈东阳和杨震是有梁子的，可郑啸虎却是一直在纵容并且帮助着杨震。

也许在杨震的心里，一直都觉得如今他踏上了回北京的飞机，原因是输给了沈东阳让蒋峰看出了他的不足，可他又怎么会想到，那个送他临行时眼含泪光的郑啸虎会是幕后黑手呢？

【婷婷而立】

原本何婷婷以为，杨震走了，对沈东阳会是一个利好的信息，沈东阳会开心，会高兴，甚至会觉得自己的阴郁终于可以得到一些适当的施展。可是沈东阳没有，他仿佛越来越低调，越来越在人前人后隐藏起自己的犀利和锋芒了。

何婷婷看着沈东阳和宫鹤喝酒，一杯一杯的把酒灌进嘴里，嘴角始终都是淡淡的笑，说出来的每一个段子都经过了细心的编排。他的目光像郑啸虎一样的开始有些闪烁，不会像从前那样面对谁的时候炯炯有神，眉目中有种沧桑的感觉，沈东阳依然是那张娃娃脸，可是仿佛这个三十岁的男人，有着四十岁的城府和五十岁的心。

何婷婷突然想到，自己也是三十岁了，三十而栗，不寒而栗，如果说男人在三十岁，还可以用他的气质他的经历甚至用他的沧桑让自己挥洒自如，那女人呢？女人到了三十，就是时下里最常被人提起的“剩女”了，有些“剩女”是被别人挑剩下的，可何婷婷这种条件好、容貌俏、收入高的“剩女”，是挑别人的时候挑来挑去把自己给挑剩下了的。在何婷婷刚进地产圈儿的时候，凭借着天赋的才华和相貌，做得风声水起，那时候地产圈儿里的各级别精英，哪一个不对自己趋之若鹜，办公室里每天都有花，只要肯点头，全上海最豪华的饭店，最奢侈的服装，最昂贵的首饰，都在等着她去光临。

可那些都是二十七岁以前的事情了，随着岁月的不停前行，时光像小刀子一样在她的脸上放肆刻划着不能磨平的幽怨与感伤。何婷婷也不是没有幸福的回忆，她也曾经像公主一样骄傲的活在王子的视线中，可她的王子最后成为了国王，而公主却再也找不到失主。

何婷婷不敢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与沈东阳的暧昧，她怕她泄漏出自己的心事后，那些风风雨雨会让她不能承受，沈东阳或许还可以潇洒面对是是非非，可是何婷婷不行，因为她是女人，更因为她是一个也已经年近三十的女人了。

“东阳这小子，又喝高了，又喝高了。”饭店门口，宫鹤拉着沈东阳说。
“没事，我送他回去吧，东阳在我们公司也是出了名的喝酒实在，公司里的人不怎么能喝，他还能撑撑，宫总您酒量好，他就倒下了。”何婷婷依然银铃般的笑。
“我酒量也不好，头晕死了，要不你也把我送回家去吧。”宫鹤借着点儿酒劲凑近了何婷婷。
“别闹呀，我可怕您家嫂子给我吃巴掌。”何婷婷向后退了一步说。
“我没事儿，能喝。谁说我不能喝？”沈东阳挣扎了一下，就要往宫鹤身上吐。
“别，你可别吐这儿，走走走，我送你上车。”宫鹤拖着沈东阳就往
“啊，我去拿车。”何婷婷说着就趁势跑开了。

何婷婷开车拉着沈东阳刚刚走出一条街，后座上的沈东阳就醒了酒了，装醉，也是陪客户的时候，一个必要的手段。沈东阳现在基本上都给每个客户划定了警戒线，自己陪着哪位客户，喝到第几轮第几杯的时候，就可以把他刚好陪好，又不至于让自己真失态，装醉一下蒙混过关。

何婷婷从后视镜里看着沈东阳，沈东阳没说话，只是把车窗按开，对着外面冰冷的空气深深浅浅的呼着自己嘴里的酒气。

“东阳，你会对我一直好吗？”激情过后，何婷婷缎子一样柔软光滑的身体，就波浪般伏在沈东阳的身上，一边喘息一边问。
“啊？今天宫鹤是不是想占你便宜？操他妈的色狼。”沈东阳回避了何婷婷的问题，却把宫鹤骂了一顿。
“甲方的人，哪个不是酒色齐全，不过你放心，我心里是有数的，不会真的给他们占到便宜的。”何婷婷毕竟还是女人，一听到沈东阳这么关心自己，心里开始甜甜的。
“总之你以后多多小心多多注意吧。”沈东阳抚摸着何婷婷的身体，叹息说。
“东阳，我真希望你对我总是像现在这会儿这么好。”何婷婷呢喃着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梦话许愿。

好？对她一直好下去？沈东阳觉得永远是一个很遥远的概念，因为这是房地产营销概念中不可能出现的名词，没有任何一个楼盘是永远不倒的，甲方从不做这样的承诺。在何婷婷和他的感情中，沈东阳无疑是甲方的，他也不会做这样的承诺，之前那一次，心还在柔软的时候，感情世界中的巨响与坍塌，还历历在目，沈东阳又怎么会在同一块石头上摔倒两次呢？

肖靓给沈东阳送月度总结的时候，就看沈东阳在办公椅上不停的揉着头和眼睛，肖靓知道，自己的这个领导肯定又是去陪客户了，肖靓想想都觉得可怕，如果在乙方的圈子里越升越高，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以后也要经常陪客户这样喝酒呢？肖靓的酒量是不小的，但是开发商的酒量更大，肖靓在杭州的时候就听说，当地有一个开发商，曾经在一个酒店里，嘴对嘴连着吹了两瓶茅台，这是什么酒量？这怎么可能不让乙方害怕呢？因为如果甲方有要求，哪怕是要灌酒，乙方也必须接受，虽然在任何一份合同上都没有这样的服务内容，可这是比合同条款还要硬性的潜规则。

“沈总，你不舒服啊？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这边的工作我来代您盯着，如果有解决不了的再找您。”肖靓打量着一边看文件一边按额头的沈东阳。
“不用，没事儿，肖靓，你这个月的工作表现明显又增强了很多，是这样的，我觉得我们现在所面临的问题，一要开拓市场，二要加强专业，开拓市场这个方面，我和郑总包括何总，都在想办法，并且也都身体力行的在做，可是加强专业这块，我希望你能多负责一些，多挑起一些更重的担子。”沈东阳把文件放在桌子上说。
“哦，这个是没问题的，沈总，您在专业上的高度是我一直都在学习的，我会多用心的。”肖靓点头。
“我更想跟你说的是，有些事情，要用心，有些事情，别放在心上，专心做事，如果把事情做好了，其它的一切都会自然而然的顺利起来的，可别走歪了。”沈东阳指的是公司中关于肖靓和杜鹏的一些风言风语。
“知道的，沈总，我不会被外界的诱因所改变的。”肖靓直视着沈东阳的眼睛说。

走出沈东阳的办公室，肖靓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可她也知道，沈东阳对自己所讲的这些并没有坏处，这是一个领导必要的提醒。在肖靓心里，始终觉得沈东阳的专业过硬，为人处世的方式也犀利而又不失圆融，她是尊重沈东阳的，对沈东阳所说这些无关工作的事情，心中有自己的原则和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