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五

【谁来陪我过这圣诞节】

乙方，特别是房地产乙方，是一个把事业当生活的行业，几乎所有在房地产乙方工作超过一定年限的人，都已经把自己的生活空间更多的割让给了事业。无论是郑啸虎是杨震是沈东阳包括蒋峰也一样，他们在妥协在退让在压缩着自己的生活空间。他们的大脑里是层出不穷的点子，是熙熙攘攘的市场，是继往开来的甲方，哪怕稍静下来，想的也是如何才能再次投入，因为他们还要面对不停的斗争，不停的掠夺，不停的索取。虽然最后的结果，也未必是他们自己想要的。

沈东阳在大学刚毕业进入乙方的时候，还存在着一些幻想，他认为人和人的交往应该是互通有无互利互惠的，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这些想法错了，因为他的工作不会有人来帮忙，却会有人想拆台。沈东阳不是可以认输的人，他很快适应了自己的工作，还好当时林姗就在上海，看不到沈东阳是如何的改变和拼命，沈东阳一心投入在事业的洪流之中，付出了比别人更多更多的努力来证明自己可以，直到让自己面目全非，心绪突变。

平安夜，沈东阳和何婷婷打车来到了浦东的正大广场，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沈东阳和何婷婷都不想被公司里的熟面孔看到。两个人地下情般的暧昧关系非常微妙，总是想在彼此的世界中证明自己的重要，却很难真的放开戒备露出真面目，释放最真的自我。

沈东阳给何婷婷买的礼物是一条施华洛世奇的水晶手链，棱角分明的水晶石在圣诞节的灯火下显得流光溢彩。沈东阳把手链环在何婷婷的手上，何婷婷就笑，笑得像个得到了玩具的孩子一样。沈东阳说不清何婷婷是在为了物资开心还是为了自己开心，在这个虚荣浮躁的城市里，沈东阳总在把握着放肆想象的分寸，他不敢把距离拉得太近，因为距离越近也就意味着风险越大。

“赵亮现在在全盛做一个正在执行的项目，听说年后也要更换乙方呢。”何婷婷一边欣赏着手腕上那条新手链，一边若无其事的说。
“最好是能帮洪泰拿下来，那我对蒋老大也算是有个交待了。”沈东阳左右观望着，这是他每次和何婷婷一起上街养成的习惯，他要确定身边确实没有洪泰的熟人，毕竟在公司里的暧昧都是占到即止，别人说不出什么来，如果让人看到了何婷婷依偎在他的怀中大摇大摆在街上逛，那就做实了。
“我明白啊，可你也知道郑啸虎这两年可没少得罪人，就说从全盛把我挖过来，就让那边的人挺不爽的，我当初也是想多赚几个钱，没想到还认识了你这么个家伙。”何婷婷点了一下沈东阳的鼻子。
“呵呵，郑啸虎就折腾吧，再折腾折腾就快了。”沈东阳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蒋老大要处理郑啸虎了？”何婷婷停下了脚步转身问沈东阳。
“你操那份心干嘛啊？我就这么一说，他确实折腾得够呛了。”沈东阳没有回答何婷婷的问题。
“懒得理你这人，说话净说一半。”何婷婷翻了白眼又拎着大包小包的加快了脚步。

就在沈东阳一边观望四周一边准备过去追何婷婷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林姗，林姗也拎着几个购物袋，身边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林姗拎的购物袋显然是男装，她并没有看到沈东阳，径自和身边的男子低声耳语着，由于距离较远，沈东阳听不到他们在说着些什么，就只觉得林姗笑容很甜，这让沈东阳心里一酸。

五年前的这一天，在北京的王府井，林姗就这样笑容甜甜的靠在沈东阳身旁，用银铃一般的嗓音在沈东阳的耳边说：“Merry Christmas。”那会儿沈东阳是个洪泰公司刚刚上位的潜力新人，与杨震乐志恒他们一起挥洒肆意自己的才华，全都是锋芒毕露，当时有蒋峰在背后撑腰，累得半死不活却也才尽其用，好不容易请了几天假，整天都陪在专程飞往北京的林姗身边，粘得像对连体人一样不愿意稍做分开。

往昔如昨，沈东阳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又遇到了逃不开的伤。

“猪。”何婷婷去而归来的在离沈东阳三步远的地方瞪着他。
“别闹。”沈东阳没好气的说。
“我闹什么了？不就是问了你点儿事儿吗？每次你问我事情的时候，我都是什么都说的，可现在一换到我问你了，你就推三阻四的瞒这个瞒那个，沈东阳，你觉得这有意思吗？”何婷婷看到沈东阳这样子，也有些动气了。
“有些事情不能跟你说，我都没搞太清楚。”沈东阳有些不耐烦了。
“这已经不是你说不说的事情了，沈东阳我们好了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在我面前摆出的种种姿态，我都忍了，每次一跟你谈到什么严肃的问题，你不是不理我，就是扯东扯西的不往正经话上说，我觉得我对你够好了，哪个男人能让我何婷婷这么对他？”何婷婷直视着沈东阳的眼睛。
“你想说什么？你想让我说什么？我的压力够大了，工作状态什么样你也看到了，只要抽出时间来，我就得陪着你哄着你，你还想怎么样？”沈东阳也毫不示弱的盯着何婷婷的眼睛。
“行，沈东阳，我算认识你了。”何婷婷一跺脚，转身就往楼下走。

沈东阳看着何婷婷的背影，狠狠的挥了一下拳头，他根本没有想要追过去的意思，沈东阳只是懊恼，何婷婷在这个时候耍脾气，让他更感觉两个人的感情存在着巨大的幻觉。沈东阳根本没有考虑到自己是否真的如何婷婷所说，除去做事和做爱也不愿意用心和何婷婷沟通。自私的他已经忘了当年曾经义无反顾追求理想追求爱情的自己了，他的感情里面埋了太多的伏笔，就是避免自己再受什么伤害，而毫不顾忌伤害到别人。

离开了沈东阳以后，何婷婷发现自己流泪了，坐上了出租车，何婷婷抱着手边那一包包冰冷的纸袋，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只有两行泪珠滚滚的淌过腮边，花了之前娇红粉嫩的淡妆。沈东阳的态度让何婷婷非常伤心，她虽然对沈东阳也有所保留，不愿意跟他提起自己的种种过往和心中对于未来的渴望，可那初衷也是为了能够还在一起啊。何婷婷其实很怕她提到了自己的过去沈东阳就会因为无法接受而离开，何婷婷更怕她对沈东阳说起未来他会因为压力和现实而离开，对于一个青春渐去的女人来说，恋爱是何其奢侈又何其脆弱。

靠在出租车的玻璃窗上，看着街上行人到处游走，听到电台里一首老歌，被陈奕迅感慨万千的唱响：落单的恋人最怕过节，只能独自庆祝尽量喝醉，我爱过的人没有一个留在身边，寂寞他陪我过夜……

那个平安夜里，沈东阳后来自己喝醉了，何婷婷后来自己也喝醉了，两个人都在想着自己，整个世界里，都是空虚惶惑和忧伤……

【再回洪泰】

元旦之前，洪泰上海公司的内部有些气氛诡异，郑啸虎不再经常逛到下面一楼去巡察了，他甚至开始躲着肖靓，开会的时候也是匆匆忙忙，主要议题说过就散会。沈东阳和何婷婷各自也去不对方的办公室里走动了，两个人每天都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屋子里不知道忙着些什么，一切都很平静，但一切又都存在着暗涌。

乐志恒来到洪泰上海办公室的时候又起起了一阵骚动，自从07年初离职后，这是乐志恒第一次回到这个他无比熟悉的环境。他走进一楼，就被陌生的前台拦住了，问他找谁。乐志恒笑了，说我就找沈东阳吧。走进一楼的办公区，乐志恒一边环顾已经改变许多的结构空间，一边和一些熟悉的旧同事一一微笑打着招呼。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刚好撞见何婷婷往楼下客户部走，她不认识乐志恒，一见到这个陌生人正在往楼上走，四目相对的时候，微笑着打个了招呼。

“请问您找哪位。”何婷婷这会儿的笑容非常职业。
“哦，我找沈东阳，他，在吗？”好色的乐志恒盯着何婷婷问。
“他应该在吧，楼上左手边第二间办公室。”何婷婷一听说这人找沈东阳，而且是一副色迷迷的表情，以为他是沈东阳哪个不靠谱的朋友，笑意明显消散了许多。
“还是那个策划总监办公室，副总经理不是要换个大的屋子吗？”乐志恒没话找话的问这位美女。
“不知道，这是公司高层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何婷婷笑容基本上完全消失了。
“好吧，我上去找他。”乐志恒也看出了这个女人的不耐烦，笑着挥了挥手。

乐志恒经过了郑啸虎的办公室，里面没人，他也没在意，就径直的去找沈东阳。走到门口，乐志恒有些感慨，这个曾经无数次被他用钥匙打开的门，现在要经过敲击才能进入了，改朝换代历来都是历史上的大事件，可是一个企业的改朝换代，在这个企业的历史上却很容易被轻易的抹杀。乐志恒就在这胡思乱想的敲响了沈东阳办公室的门。

“请进。”沈东阳正在看过几天宴请的一些领导资料，这些甲方领导，有的他很熟悉，有的他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甚至还有的他根本就不曾见过。
“你丫够勤劳的啊，沈总。”乐志恒走进门后就换上了一张嘻皮笑脸的面具。
“哎呀，乐总，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看小弟，真是倍感欣喜啊。”沈东阳把文件一放，也是一副痞样。
“哪有，一直都有心在看您，这不是忙沈总忙嘛。”乐志恒老实不客气的坐到了沈东阳对面的椅子上。
“麻烦你给我这屋里倒一杯茶过来，红茶红茶。”沈东阳用内线电话给前台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又转身面向乐志恒：“怎么样？你老乐到这儿来可真是新鲜的，有什么事儿吗？专程跑一趟。”
“还真有事儿，昨个儿蒋老大给我打电话了。”乐志恒若无其事的说。
“哦，说什么了？还是项目的事儿吧？”沈东阳知道乐志恒虽然表面若无其事，但心里是很在意的，从无论哪一个洪泰人，或是洪泰出来的人，都很在意蒋峰的评价和关注，这是现在在乙方圈子里已经为数不多了的现象，这说明蒋峰的文化传播也很到位。
“说了项目的事儿，但主要也是聊别的，还问咱们最近有没有出来多沟通沟通，我说你不行，每次一喝就多，一多就吐，害得我还得给你收拾。”乐志恒摇头大笑，这让端着红茶进来的前台小妹一推门就吓了一跳。
“呵呵，没事儿，你下去吧。”沈东阳对前台小妹说。
“现在人都换了不少呢，半年来，人事变动挺大，你小子有本事。”乐志恒这种感慨也不知道是褒义还是贬义。
“少来，你的项目年后就要启动了，我是真的志在必得。”沈东阳正色说。
“我昨天跟蒋老大可是说了不少事儿，把我当年走的时候没发的牢骚都发了，特别是针对那逼。”乐志恒向着郑啸虎办公室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少说，这会儿，少说，不太好。”沈东阳谨慎的摆了摆手。
“没事儿，我现在又不怕他，项目的竞投标书会在春节前交到一些大小乙方的手上，嘿嘿，我写的哟，要求不少，而且对专业上特意提出了好多要求和侧重点。”乐志恒笑。
“你呀，是不想让这些乙方过好年了，太坏了太坏了。”沈东阳指着乐志恒的鼻子说。

就在这会儿，楼梯间传来了一阵凝重的脚步声，无论是以前在这间办公室里听了无数次的乐志恒还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已经半年多的沈东阳，都听出来了，这是郑啸虎回来了。两个人的笑容同时嘎然而止，互相递了个眼色，然后同时摇了摇头。

不出所料，郑啸虎在楼下就听那些还在议论的人说了乐志恒回来了，所以根本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朝着沈东阳的办公室走了过来。

“老乐，还真是你来了，好久不见好久不见。”郑啸虎特别亲热的握住了乐志恒的手。
“啸虎，好久不见，最近胖了嘛。”乐志恒握着郑啸虎的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怎么样，最近忙吧，我听蒋总说你在长春集团做，而且回上海是准大发展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关照关照咱们这些还在乙方过苦日子的兄弟们啊。”郑啸虎笑着说。
“那是一定的了，我这边肯定会多多出力，不过决策权还是在上面那些老大的手上，洪泰要参与也得多跟我们上面沟通沟通，必要时可能蒋老大要出面。”乐志恒打着哈哈。
“嗯嗯，这个没问题这个没问题。没吃饭呢吧，等会儿下了班我们一起出去喝点儿酒吧，难得这几个当年在北京的老朋友到上海再见。”郑啸虎说。
“不用了，啸虎你忙你的去吧，我这儿就是过来看看东阳，听说他也来了，一直没闲下来看他呢，现在才过来看看他，一会儿我还有事儿。”乐志恒说。
“那好，那不妨碍你们聊了，我先过去了。”郑啸虎看了看乐志恒，又看了看在旁边面带微笑一言不发的沈东阳，摆摆手走出了这间两个人的办公室。
“笑面虎，瞧丫真不顺眼。”乐志恒看郑啸虎走出去后，咬牙切齿小声说。
“你呀，晚上一起喝酒好了。”沈东阳这才摇头笑。
“好啊，我去外面逛逛，过会儿再去丫那儿打屁几句，告个别，然后在附近等你一会儿，到时候再细聊吧。”乐志恒笑着走出了沈东阳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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