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五

 
【举证时代】

清晨五点，沈东阳就已经醒了，他是被那种宿醉后的焦渴感给折腾醒的，沈东阳光着脚丫子晃晃悠悠的走出卧室，从冰箱里摸出一瓶矿泉水来拼命往嘴里倒，倒进了一整瓶矿泉水后，沈东阳才感觉好了一些，他再次回到床上，汗就涌了出来，被空调的风一吹，那汗转瞬间变冷，身体一阵极度虚脱的空洞，沈东阳揉了揉头，在想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喝多了又干了些什么，到底是怎样回到了家里。

沈东阳想起，开盘活动过后，宫鹤、兰洪光和赵汉中这些甲方，就都呼朋唤友的出去开庆功宴了，根本没人理会这几个乙方仍然在现场的合作伙伴。郑啸虎拉着杨震就先走了，而自己则叫上了赵亮和何婷婷一起去淮海中路宛平路那家东北菜馆喝酒，自己一天没吃东西，点来的菜也基本上没动，就一直在喝酒。最开始，沈东阳记得自己最开始喝得蛮开心的，因为甲方的项目能够取得这样一个奇迹般的成绩确实不容易，虽然没人记得自己的功劳，但是也颇有成就感，可酒越往后面喝，自己就越不开心，他想到了被甲方遗忘的孤独感，想到了被郑啸虎和杨震排挤的紧迫感，这些感觉涌上心头，大量的酒精就涌上了脑袋。起初还预警般的知道控制，可越到后来就越控制不了了，他应该是在赵亮和何婷婷面前骂了甲方也骂了公司里的这些人，唉，看来真的是喝得太多了，那之后的事情，就越来越恍惚了，记得不太真切了。

沈东阳记得是赵亮和何婷婷一起把他扶到家里的，然后自己吐了，吐了好久，吐了好多，而且好像吐在了何婷婷的身上。天啊，他吐到了何婷婷的身上，沈东阳一想到自己居然干了出这种事情，恨不得有一种想跳楼的冲动。酒，有的时候是朋友，有的时候真的是敌人，经常怂恿人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每次干完了清醒了之后又郁闷得想自杀。

天色越来越亮了，沈东阳还是疲惫的躺在床上，他想到了好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这种宿醉后，时间仿佛过得飞快，沈东阳觉得窗帘缝隙里挤进来的阳光飕飕的刮过他的身体，像是一把焊枪在切割铁皮一样，灼热而又果断。

周一上班，一进办公室，沈东阳就发现自己的办公室干净了很多，在椅子的里侧，有一个口袋，他小心翼翼的打开口袋一看，里面是自己那件失踪了的衣服，现在已经被洗干净熨好折叠得有棱有角，衣服下面是一个烟灰缸，这个烟灰缸不同于公司买来的那种四四方方的玻璃烟灰缸，而是一个硬塑料制成的烟灰缸，烟灰缸是白色，像个大骰子一样，除了上下，四个侧面都画着一个禁烟的标志，标志下面是四个字“禁止吸烟”，沈东阳第一次见到这种烟灰缸，不由得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不好意思，那天晚上喝醉了。”沈东阳这会儿是真没有勇气走到何婷婷面前说这句话，只好在MSN上说了。
“没关系，下次少喝点儿，对身体不好。”何婷婷带着一个笑脸回复。
“我喝醉了是不是特别丢人？”沈东阳问。
“不丢什么东西就好了，丢人属于正常的表现。”何婷婷的回复中是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
“总之，对不起。”沈东阳输入完这句就闭上了眼睛。

就在沈东阳还在为自己的酒醉懊悔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沈东阳抬头一看，是肖靓走了进来，肖靓告诉沈东阳，郑啸虎说今天的公司中层周例会要在上午举行，因为他下午还约了一个客户见面。沈东阳点点头，肖靓仍然没有走，沈东阳疑惑的看着肖靓，就见她缓缓的伸出了一个大拇指，然后笑着退出了沈东阳的策划总监办公室。

虽然郑啸虎做完了象征性的总结后让大家踊跃发言，可谁都不想先开头发言，在上一周，对于洪泰上海公司来说是惊心动魄的一周，公司里两个甲方摆台打擂，在南汇板块捉对厮杀，整个上海楼市都在为这场遭遇侧目，作为两个肇始者，这会儿的杨震和沈东阳都没有说话。虽然说是要内部PK，让这两个项目打足金九银十这两个月，可是谁都知道，现在胜负已定，输赢已分，杨震败了，沈东阳赢了，接下来的一个半月，只会是这种结果的复制，因为市场的势头一起，绝不会为某个人或是某个团体的意志为转移。现在就算杨震和沈东阳这两个启动按键的人想要互换优势，那也绝对是不可能的了。

“可以这样说，我们公司上周在上海楼市上，特别是在南汇楼市上的表现是值得欣喜的，两个由我们洪泰上海公司运作操盘的甲方都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作为乙方，我们应该为之感到骄傲。”郑啸虎又说完了一轮官方话后拍了拍巴掌，大家也都没精打彩的鼓了鼓掌。
“杨震，你来说说，上周的工作对你来说有着什么样的提升，又有着什么样的思考。”郑啸虎看大家都不说话，只要点名了，他看了一眼一脸严肃的沈东阳，又把脸转向了一脸倦意的杨震。
“我没什么好说的，‘绿柳公寓’销售不好，我的责任。”杨震赌气的说。
“怎么可能是销售不好呢？两个多亿的销售额，我昨天收到消息说，308套房子已经全部售罄了，这个成绩是绝对值得欣喜的。”郑啸虎鼓励杨震。
“两个多亿毕竟还是不如四个多亿来得好啊，而且‘水语城’首日的推盘去化量就是百分之百。”杨震耸了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现在市场上的反应也是瞬息万变的，其实在‘绿柳公寓’没开盘之前，南汇的一手盘均价只有不到9000这样的一个形势，可‘绿柳公寓’一推出就是9600，于是‘水语城’跟进上扬也是合理并且可以被市场迅速接受的，其实我觉得是‘绿柳公寓’开了个好头，把南汇市场的接受度挑高了，所以才有了‘水语城’的旺销，而‘水语城’旺销后，先期客户才反应过来，原来‘绿柳公寓’不算贵，而且确实是好房子，就有了之后的随之售罄，相信如果‘绿柳公寓’再拿出一部分房源来持续推进，效果会更好。”何婷婷看到沈东阳在皱眉头准备接着杨震的话碴儿往上赶，连忙开口发言，试图把气氛缓和一下。
“我觉得婷婷说的有道理，肖靓你怎么看？”郑啸虎绕过了沈东阳，把话题抛给了一直在思索的肖靓。
“我觉得，就是都还好啊，我们公司这次算是出了风头了，现在上海房地产圈子里，倒是有好多都知道我们公司的这次双击双响呢。”肖靓点点头说。
“东阳，你呢？”郑啸虎这才问到沈东阳。
“继续努力吧，毕竟还有一个房展会呢，这次‘阡陌周庄’也要参加上海秋季房展会的，要忙惨了。”沈东阳把话题从之前的岔了过去。

从会议室出来后，沈东阳知道一直都没有再跟自己单独交谈过的杨震已经把梁子结定了，沈东阳觉得无所谓，当初挑起这个事情的时候，是你杨震好胜心切，觉得这样可以把我沈东阳踩在脚底下，爬上副总经理的位置，现在你丫输了还发脾气，什么东西？沈东阳根本就不怕杨震跟他摆臭脸，无论怎么摆，手底下见真章。这是一个举证时代，拿不出成绩来证明自己的人，就没有资格这么嚣张。

【不再受伤】

从吉桑会所出来，郑啸虎仍然觉得自己混身都涨满了欲望的力量，车子大灯一开，徐徐滑动的时候，他又想起了肖靓那张清纯无邪的脸孔。这几年来，无论是陪客户出来玩，还是自己出来玩，漂亮姑娘郑啸虎玩了不少，可每次鬼混完了，都是这种得不到释放的感觉。貌似越是发泄，欲望就越是强烈。可最近只要一想到肖靓，郑啸虎就觉得自己的心中特别悸动，也只有这个女人，能让他有一种看上去都特别舒服特别畅快的感受。

今晚早些时候，郑啸虎的老婆聂铃又打来电话，让他十月国庆节的时候回北京休假，郑啸虎实在是无法面对聂铃每次见到他时候那种高高在上又骄横无忌的表现，哪怕是在做爱的时候，郑啸虎也都在想着其它的女人，无法正常面对聂铃的需要。自从肖靓进公司后，聂铃只来了上海一次，郑啸虎每次都在和聂铃温存的时候想着肖靓的样子，在心中念着肖靓的名字，可以说，目前肖靓已经成为了郑啸虎假想中的情人，虽然郑啸虎自己也知道，假想毕竟只是假想，其实中，肖靓一直都跟他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保持着同事之间应该有的热情和矜持。

最近一段时间，郑啸虎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研究沈东阳这个人如今的深浅，可只要一有空闲，还是会幻想肖靓有一天能够和他一起温柔缠绵。

在郑啸虎想起她的这会儿，肖靓正在和沈东阳一起在南京东路上吃饭，和他们同在一桌的还有金SIR，金SIR之前回了一趟台湾高雄老家，所以没赶上筑邦集团“水语城”小户型项目的开盘场面，回来后一听说沈东阳搞得如此声威大震，非要让沈东阳请他吃饭不可，沈东阳在约金SIR吃饭的时候，也叫上了肖靓，毕竟他们三个人还没有在一起呆过聊过，沈东阳想让肖靓明白，即使她跟金SIR的私人关系比较好，但是却只有他沈东阳才是肖靓的领导。

“东阳，我真为你感到骄傲，蒋峰没看错人哦，我当时帮你搞那些业内人士内部资料的时候还在琢磨，会不会如你所说的那么顺利，哎哟，结果我下了飞机就有听说呀，这次你做得真的是太棒了。”金SIR的眼睛继续飘啊飘的，搞得沈东阳成功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好啦金SIR，说实话，我要多多感谢哥哥你的帮忙啊，你的那些资料真的是太重要了，要不是有它们，我的DM怎么可能有的放矢，肯定还会没头苍蝇式的乱撞，都是做传播和营销的，资讯简直是太重要了，感谢你，金SIR，还要感谢你的是，介绍给我一位这么优秀的策划经理，肖靓帮我解决了很多后顾之忧，要不是有她呀，我估计会被其它项目的破事儿烦死。”沈东阳笑着摇头说。
 “肖靓，你看，当初我没有给你介绍错人吧，跟着东阳，一定会很有前途的，这小伙子，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踏实，说话也诚恳，现在这样的人少了。”金SIR嗲声嗲气的跟肖靓说。
“是啊，自从跟沈总一起学习，我真的觉得自己有挺多不足的地方，我以后会更认真的学的。”肖靓吐了吐舌头，笑了。
“光顾着谈工作了，金SIR，回家的感觉如何？”沈东阳觉得话题总在工作上绕不太好，于是主动问起了金SIR。
“唉，别提了，可能是在内地住久了，现在一回到内地，才算是感觉回家，到了高雄就以为自己是在旅行了，真是。”金SIR摇了摇头。
“说真的，我希望所有台湾人民都这样想，那祖国统一的大业就有望早日达成了。”沈东阳笑说。

从饭店里出来，金SIR开着他自己的车走了，沈东阳和肖靓漫步走在灯火通明的南京东路，一边走一边聊着，沈东阳帮肖靓分析了很多，包括肖靓目前的一些工作难题，和解下来需要面对的整体发展问题，沈东阳在言谈之间无时无刻不在灌输给肖靓一些思想，那就是能帮肖靓解决她的问题的人，只有在她眼前的这位沈总。

沈东阳和肖靓不知不觉就漫步到了外滩，沈东阳在三年前来过外滩一次，那次是和林姗一同来的，林姗在这里给他照了很多张照片，那些照片就像一直以来林姗给他拍过的一样，最后都找不到了。沈东阳晃了晃脑袋，看着外滩对岸，东方明珠的璀璨的光芒，想到了许多遥远的事情。自从到上海工作之后，沈东阳始终没敢慢下过脚步，更别提这样安静的欣赏一下著名的外滩夜景了，他看着有小伙子踩着发光的轮子四处兜售他的货物，闻到卖玉米和香肠的小摊子散着淡淡的香气，听到那些给别人画素描的艺术流汤汉笔尖沙沙的响声，感觉这里的一切和三年前一样，根本就不曾变过，可惜变了的是他，一声长叹，发自充满感慨的口中。

“怎么了沈总？”肖靓忙问。
“没什么，我们平时都太忙了，没时间欣赏啊。”沈东阳随便发了个牢骚。
“是啊，以前我每次来上海必来外滩，可这次到上海工作后，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肖靓说。
“你觉得上海美吗？”沈东阳问。
“挺美的啊，我觉得上海的女孩子都很漂亮很会打扮，上海的建筑又都那么浪漫那么有风情，总之我觉得上海是一座很美丽的城市。”肖靓扳着手指数。
“是很美的，美丽的城市。”这座城市里，唯一不美丽的只有粉饰过多矫揉造作充满骗局的爱情。后半句话，沈东阳没有说出口。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沈东阳感觉自己对感情存在与否居然已经开始无所谓了，他不想再回顾过往，甚至也不想再奢求未来，沈东阳只知道，自己还在上海，还要被这些灯火这些建筑所包围，所以自己只能更现实更现实的活着，在这个城市里，早已经不会有人再为他沈东阳守候，那他也不想再为谁守候，放弃了感觉，感观也没准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就像放弃了爱，而选择了事业一样，至少自己不会再受伤。

城市中掠过的景观让沈东阳感到有些倦怠，要有什么样的勇气才能面对未来也许风起云涌的现实呢？沈东阳觉得自己无论躲到了哪里，都置身在人生的提案场，每一刻都是在对未来提案，就像一次资深影人说过的那样：人生这场戏和我所有拍过的戏都不一样，这场戏没有彩排，也不能喊停重来，就像河流里的水一样，不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都无法停下来的往前流淌着。

回到家中洗衣了个澡，沈东阳靠在床上点燃了一支香烟，刚刚抽了两口，在弹烟灰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崭新的烟灰缸四周那四个鲜红色的大字“禁止吸烟”，沈东阳面色阴郁，嘴角却绽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可这个笑容却稍纵即逝，他又狠狠的抽了两口烟，然后把烟按熄掉，也把灯熄掉，躺在黑暗的，一个人的，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床上，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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